古今圖書集成醫部全錄(綜錄)

卷五百九:

醫術名流列傳 元.朱震亨:

戴良《丹溪翁傳》:丹溪翁者,婺之義烏人也。

 姓朱氏,諱震亨,字彥修,學者尊之曰丹溪翁。

 翁自幼好學,日記千言。

 稍長,從鄉先生治經,為舉子業。

 後聞許文懿公得朱子四傳之學,講道八華山,復往拜焉,益聞道德性命之說,宏深粹密,遂為專門。

 一日,文懿謂曰:吾臥病久,非精於醫者,不能以起之。

 子聰明異常人,其肯遊藝於醫乎?

 翁以母病脾,於醫亦粗習,及聞文懿之言,即慨然曰:士苟精一藝,以推及物之仁,雖不仕於時,猶仕也。

 乃悉焚棄向所習舉子業,一於醫致力焉。

 時方盛行陳師文、裴宗元所定《大觀二百九十七方》,翁窮晝夜是習,既而悟曰:操古方以治今病,其勢不能以盡合,苟將起度量,立規矩,稱權衡,必也《素》《難》諸經乎?

 然吾鄉諸醫,鮮克知之者。

 遂治裝出遊,求他師而叩之。

 乃渡浙江,走吳中,出宛陵,抵南徐,達建業,皆無所遇。

 及還武林,忽有以其郡羅氏告者。

 羅名知悌,字子敬,世稱太無先生,宋理宗朝寺人,學精於醫,得金劉完素之真傳,而旁通張從正李杲二家之說。

 然性褊甚,恃能厭事,難得意。

 翁往謁焉,凡數往返,不與接,已而求見愈篤。

 羅乃進之曰:子非朱彥修乎?

 時翁已有醫名,羅故知之。

 翁既得見,遂北面再拜以謁,受其所教。

 羅遇翁亦甚歡,即授以劉、張、李諸書,為之敷揚三家之旨,而一斷於經。

 且曰:盡去而舊學,非是也。

 翁聞其言,渙焉無少凝滯於胸臆。

 居無何,盡得其學以歸。

 鄉之諸醫,泥陳、裴之學者,聞翁言,即大驚而笑且排,獨文懿喜曰:吾疾其遂瘳矣乎?

 文懿得末疾,醫不能療者十餘年,翁以其法治之,良驗。

 於是諸醫之笑且排者,始皆心服口譽。

 數年之間,聲聞頓著。

 翁不自滿足,益以三家之說推廣之,謂劉、張之學,其論臟腑氣化有六,而於濕熱相火三氣致病為最多,遂以推陳致新瀉火之法療之,此固高出前代矣。

 然有陰虛火動,或陰陽兩虛,濕熱自盛者,又當消息而用之。

 謂李之論飲食勞倦內傷脾胃,則胃脘之陽不能以升舉,並及心肺之氣,陷入中焦,而用補中益氣之劑治之,此亦前人之所無也。

 然天不足於西北,地不滿於東南。

 天陽也,地陰也。

 西北之人,陽氣易於降;東南之人,陰火易於升。

 苟不知此,而徒守其法,則氣之降者固可癒,而於其升者亦從而用之,吾恐反增其病矣。

 乃以三家之論,去其短而用其長,又復參之乙太極之理,易《禮記》《通書》《正蒙》諸書之義,貫穿《內經》之言,以尋其指歸。

 而謂《內經》之言火,蓋與太極動而生陽,五性感動之說有合;其言陰道虛,則又與《禮記》之養陰意同。

 因作相火及陽有餘陰不足二論以發揮之。

 其論相火有曰:陽動而變,陰靜而合,而生水火木金土。

 然火有二焉,曰君火,曰相火。

 君火者,人火也;相火者,天火也。

 火內陰而外陽,主乎動者也,故凡動皆屬火。

 以名而言,形質相生,配於五行,故謂之君;以位而言,生於虛無,守位稟命,故謂之相。

 天生物恆於動,人有此生亦恆於動,然其所以恆於動者,皆相火助之也。

 見於天者,出於龍雷則木之氣,出於海則水之氣也。

 具於人者,寄於肝腎二部,肝屬木而腎屬水也。

 膽者肝之腑,膀胱者腎之腑,心胞絡者腎之配,三焦以焦言,而下焦司肝腎之分,皆陰而下也。

 天非此火不能生,人非此火不能以有生。

 天之火雖出於木而皆本乎地,故雷非伏、龍非蟄、海非附於地,則不能鳴、不能飛、不能波也。

 鳴也,飛也,波也,動而為相火者也。

 肝腎之陰,悉具相火,人而同乎天也。

 或曰:相火,天人所同,東垣何以指為元氣之賊?

 又謂:火與元氣不兩立,一勝則一負。

 然則如之何而可使之無勝負乎?

 曰:周子曰,神發知矣,五性感動而萬事出。

 五者之性,為物所感,不能不動。

 謂之動者,即《內經》五火也。

 相火易動,五性厥陽之火,又從而扇之,則妄動矣。

 火既妄動則煎熬真陰,陰虛則病,陰絕則死。

 君火之氣,經以暑與熱言之,而相火之氣則以火言,蓋表其暴悍酷烈,有甚於君火也。

 故曰,相火,元氣之賊。

 周子曰: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。

 朱子亦曰:必使道心常為之主,而人心每聽命焉,此善處乎火者也。

 人心聽命於道心,而又能主之以靜,彼五火將寂然不動。

 而相火者,惟有扶助造化,而為生生不息之運用爾!

 夫何元氣之賊哉?

 或曰:《內經》相火,註言少陰少陽矣,未嘗言及厥陰太陽,而吾子言之何也?曰:足太陽少陰,東垣嘗言之。

 治以炒,取其味辛,能瀉水中之火。

 戴人亦言膽與三焦、肝與胞絡,皆從火治,此歷指龍雷之火也。

 餘以天人之火,皆生於地,如上文所雲者,實廣二公之意耳。

 或曰:《內經》言火者非一,往往於六氣中見之,而言臟腑者,未之有也。

 二公豈他有所據耶?

 曰:經以百病皆生於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、之動而為變者,岐伯歷指病機一十九條,而屬火者五,此非相火為病之出於臟腑者乎?

考之《內經》諸熱瞀瘈則屬之火,諸狂躁越則屬之火,諸病腑腫痛酸驚駭則屬之火;

《原病式》

  諸風掉眩,屬於肝火之動也;

  諸氣膹鬱﹝rushing_and_oppression﹞病痿,屬於肺火之升也;

  諸濕腫滿屬於脾火之勝也;

  諸痛癢瘡瘍,屬於心火之用也。

 是皆火之為病,出於臟腑者然也。

 噫!

 以陳無擇之通達,猶以暖熱論君火,日用之火論相火,是宜後人之聾哉!

 其論陽有餘陰不足,有曰:人受天地之氣以生,天之陽氣為氣,地之陰氣為血,然氣常有餘而血常不定,何為其然也?

 天大也,為陽而運於地之外;地居天之中為陰,而天之大氣舉之。

 日實也,屬陽而運於月之外;月缺也,屬陰而稟日之光以為明者也。

 則是地之陰已不勝夫天之陽,月之陰亦不敵於日之陽。

 天地日月尚然,而況於人乎。

 故人之生,男子十六歲而精通,女子十四歲而經行。

 是有形之後,猶有待於乳哺水穀之養,而後陰可與陽配,成乎人而為人之父母,古人必近三十二十而後嫁娶者,可見陰氣之難於成,而古人之善於保養也。

 錢仲陽於腎有補而無瀉,其知此意者乎?

 又按《禮記》註曰:人惟五十,然後養陰。

 又《內經》有云:年至四十,陰氣自半而起居衰者,蓋男子六十四歲而精絕,女子四十九歲而經斷。

 夫以陰氣之成,止為三十年之運用,而竟已先虧,可不知所保養也。

 《經》曰:陽者天也,主外;陰者地也,主內。故陽道實,陰道虛。

 斯言豈欺我哉?

 或曰:遠取諸天地日月,近取諸男子之身,曰有餘,曰不足,吾已知之矣。

 ○→【瞽﹝blindness﹞:音:ㄍㄨˇ。瞎眼的人。】

人在氣交之中,今欲順陰陽之理,而為攝養之法,如之何則可?

 曰:主閉藏者,腎也;司疏泄者,肝也。

 二臟皆有相火,而其系上屬於心。

 心,君火也,為物所感則易於動,心動則相火翕然而隨。

 聖賢教人收心養心,其旨深矣。

 天地以五行更迭衰旺而成四時,人之五臟六腑亦應之而衰旺。

 四月屬已,五月屬午,為火大旺,火為肺金之夫,火旺則金衰。

 六月屬未,為土大旺,土為水之夫,士旺則水衰。

 況腎水嘗借肺金為母,以補助其不足,古人於夏月必獨宿而淡味,兢兢業業,保養金水二臟,正嫌火土之旺爾。

 《內經》又曰:冬藏精者,春不病溫。

 十月屬亥,十一月屬子,正元氣潛伏閉藏以養其本然之真,而為來春升動發生之本,若於此時不恣欲以自戕,至春升之際,根本壯實,氣不輕浮,尚何病之可言哉?

 於是翁之醫益聞四方,以病來迎者,遂輻輳於道,翁鹹往赴之。

 其所治病凡幾,病之狀何如,施何良方,飲何藥而癒,自前至今,驗者何人,何縣裏主名,得諸見聞,班班可紀。

 浦江鄭義士病滯下,一夕忽昏僕,目上視,溲注而汗瀉。

 翁診之,脈大無倫,即告曰:此陰虛陽暴絕也,蓋得之病後酒且內,然吾能癒之。

 急命治人參膏,而且促灸其氣海。

 頃之手動,又頃而唇動。

 及參膏成,三飲之,甦矣。

 其後服參膏盡數斤,病已。

 天臺周進士病惡寒,雖暑亦必以綿蒙其首,服附子數百,增劇。

 翁診之,脈滑而數,即告曰:此熱甚而反寒也。

 乃以辛涼之劑,吐痰一升許,而蒙首之綿減半;仍用防風通聖飲之愈。

 周固喜甚。

 翁曰:病後須淡食以養胃,內觀以養神,則水可生火可降,否則附毒必發,殆不可救。

 彼不能然,後竟疽發背死。

 浙省平章南征閩粵還,病反胃,醫以為可治,翁診其脈告曰:公之病不可言也。

 即出。

 獨告左右曰:此病得之驚後,而使內火木之邪相挾,氣傷液亡,腸胃枯損,食雖入而不化,食既不化,五臟皆無所稟,去此十日死。

 果如言。

 鄭義士家一少年,秋初病熱,口渴而妄語,兩顴火赤,醫作大熱治。

 翁診之,脈弱而遲,告曰:此作勞後病溫,惟當服補劑自已。

 今六脈皆搏手,必涼藥所致,竟以附子湯啜之,應手而瘥。

 浙東憲幕傅氏子病妄語,時若有所見,其家妖之。

 翁切其脈,告曰:此病痰也。

 然脈虛弦而沉數,蓋得之當暑飲酸又大驚。

 傅曰:然。

 嘗夏因勞而其渴,恣飲梅水一二升,又連得驚數次遂病。

 翁以治痰補虛之劑處之,浹旬愈。

 裏人陳時叔病脹,腹如鬥,醫用利藥轉加。

 翁診之,脈數而濇,皆曰:此得之嗜酒,嗜酒則血傷,血傷則脾土之陰亦傷,胃雖受穀,不能以轉輸,故陽升陰降而否矣。

 陳曰:某以嗜酒,前後溲見血者有年。

 翁用補血之劑投之,驗。

 權貴人以微疾來召,見翁至,坐中堂自如。

 翁診其脈,不與言而出。

 使詰之,則曰:公病在死法中,不出三月。

 且入鬼錄,顧猶有驕氣耶?

 後果如期死。

 一老人病目無見,使來求治。

 翁診其脈微甚,為製人參膏飲之,目明如常時。

 後數日,翁復至,忽見一醫在庭煉礞石,問之,則已服之矣。

 翁愕然曰:此病得之氣大虛,今不救其虛,而反用礞石,不出此夜必死。

 至夜參半,氣奄奄不相屬而死。

 一男子病小便不通,醫治以利藥,益甚。

 翁診之,右寸頗弦滑,曰:此積痰病也。

 積痰在肺,肺為上焦,而膀胱為下焦,上焦閉則下焦塞,譬如滴水之器,必上竅通而後下竅之水出焉。

 乃以法大吐之,吐已病如失。

 一婦人病不知,稍蘇,即號叫數四而復昏。

 翁診之,肝脈弦數而且滑,曰:此怒心所為,蓋得之怒而強酒也。

 詰之則不得於夫,每遇夜,引滿自酌解其懷。

 翁治以流痰降火之劑而加香附以散肝分之鬱,立癒。

 一女子病不食,面北臥者且半載,醫告術窮。

 翁診之,肝脈弦出寸口,曰:此思男子不得,氣結於脾故耳。

 叩之則許嫁丈夫入廣且五年。

 翁謂其父曰:是病惟怒可解,蓋怒之氣擊而屬木,故能衝其土之結,今宜觸之使怒耳。

 父以為不然。

 翁入而掌其面者三,責以不當有外思。

 女子號泣大怒,怒已進食。

 翁復潛謂其父曰:思氣雖解,然必得喜,則庶不再結。

 乃詐以其夫有書,旦夕且歸。

 後三月。

 夫果歸而病不作。

 一婦人產後有物不上如衣裙,醫不能喻。

 翁曰:此子宮也。

 氣血虛,故隨子而下。

 即與黃芪、當歸之劑而加升麻舉之;仍用皮工之法,以五倍子作湯洗濯,皺其皮,少選,子宮上。

 翁慰之曰:三年後可再生兒,無憂也。

 如之。

 一貧婦寡居病癩,翁見之惻然,乃曰:是疾世號難治者,不守禁忌耳。

 是婦貧而無厚味,寡而無欲,庶可療也。

 即自具藥療之,病;後復投四物湯數百,遂不發動。

 翁之為醫,皆此類也。

 蓋其遇病施治,不膠於古方,而所療皆中。

 然於諸家方論,則靡所不通。

 他人靳靳守古,翁則操縱取捨,而卒與古合。

 一時學者,咸聲隨影附,翁教之,亹亹忘倦。

 一日,門人趙良仁問太極之旨,翁以陰陽造化之精微,與醫道相出入者論之。

 且曰:吾於諸生中,未嘗論至於此,今以吾子所問,故偶及之。

 是蓋以道相告,非徒以醫言也。

 趙出語人曰:翁之醫,其始橐籥於此乎?

 羅成之自金陵來見,自以為精仲景學。

 翁曰:仲景之書,收拾於殘篇斷簡之餘,然其間或文有不備,或意有未盡,或編次之脫落,或義例之乖舛,吾每觀之,不能以無疑,因略摘疑義數條以示。

 羅尚未晤及。

 遇治一疾,翁以陰虛發熱,而用益陰補血之劑療之,不三日而癒。

 羅乃歎曰:以某之所見,未免作傷寒治。

 今翁治此,猶以芎、歸之性辛溫,而非陰虛者所宜服,又況汗下之悞乎?

 翁春秋既高,乃徇張翼等所請,而著《格致餘論》《局力發揮》《傷寒辨疑》《本草衍義補遺》《外科精要新論》諸書,學者多誦習而取則焉。

 亹○→【亹〔diligently〕:音:ㄨㄟˇ。亹亹義:連續而不倦怠。往前進的樣子。】

 翁簡貞良,剛嚴介特,執心以正,立身以誠,而孝友之行,實本乎天質。

 奉時祀也,訂其禮文而敬涖之;事母夫人也,時其節宣以忠養之。

 寧歉於己而必致豐於兄弟,寧薄於己子而必施厚於兄弟之子。

 非其友不友,非其道不道。

 好論古今得失,慨然有天下之憂,世之名公卿多折節下之。

 翁每直陳治道,無所顧忌,然但語及榮利事,則拂衣而起。

 與人交,一以三綱五紀為去就。

 嘗曰:天下有道,則行有枝葉;天下無道,則辭有枝葉。

 夫行本也,辭從而生者也。

 苟見枝葉之辭,去本而末是務,輒怒溢顏面,若將浼焉。

 翁之卓卓如是,則醫又特一事而已。

 然翁講學行事之大方,已具吾友宋太史濂所為翁墓誌,茲故不錄,而竊錄其醫之可傳者,庶使後之君子得以互考焉。

 愨→【愨〔honest〕:音:ㄑㄩㄝˋ。義:形:恭謹、敬謹。誠實、忠厚。】

《宋濂》:丹溪先生既卒,宗屬失其所倚借,井邑失其所憑依,嗜學之士失其所承事,莫不彷徨遙慕,至於灑涕。

 濂聞之,中心尤摧,咽不自勝。

 蓋自加布於首,輒相親於幾杖間,訂義貧疑,而求古人精神心術之所寓,先生不以濂為不肖,以忘年友遇之,必極言而無所隱,故知先生之深者,無踰於濂也。

 方欲聚厥事行,為書以傳來世,而先生之子玉汝,從子嗣氾,忽踵濂門,以先生從弟無忌所為狀,請為表以勒諸墓上。

 濂何敢辭!

 先生諱震亨,字彥修,姓朱氏。

 其先出於漢槐裏令雲之後,居平陵。

 至晉永興中,臨海太守汎始遷今婺之義烏,子孫蟬聯,多發聞於世,郡志家乘載之為詳。

 當宋之季,有東堂府君者,諱良祐,懿然君子人也。

 蓋以六經為教,以宏其宗。

 府君生某,某生迪功郎桂,迪功生鄉貢進士環,先生之大父也。

 父諱元,母某氏。

 先生受資爽朗,讀書即了大義,為聲律之賦,刻燭而成,長老咸器之。

 已而棄去,尚俠氣,不肯出人下,鄉之右族或陵之,必風怒電激,求直於有司,上下搖手相戒,莫或輕犯。

 時鄉先生文懿許公,講道東陽八華山中,公上承考亭朱子四傳之學,授受分明,契證真切,擔簦而從之者,亡慮數百人。

 先生歎曰:丈夫所學,不務聞道,而唯俠是尚,不亦惑乎?

 乃摳衣往事焉。

 先生之年,蓋已三十六矣。

 公為開明天命人心之秘,內聖外王之微。

 先生聞之,自悔昔之沉冥顛隮,汗下如雨。

 由是日有所悟,心扃融廓,體膚如覺增長,每宵挾冊,坐至四鼓,潛驗默察,必欲見諸實踐,抑其疏豪,歸於粹夷,理欲之關,誠偽之限,嚴辨確守,不以一毫苟且自恕,如是者數年,而其學堅定矣。

 歲當賓興,先生應書秋闈,幸沾一命以驗其所施,再往再不利,復歎曰:不仕固無義,然得失則有命焉。

 苟推一家之政,以達於鄉黨州閭,寧非仕乎?

 先是府君置祭田三十餘畝,合為一區,嗣人遞司穡事,以陳時薦,然有恆祭而無恆所。

 先生乃即適意亭遺址,建祠堂若干楹,以奉先世神主,歲時行事。

 復考朱子家禮而損益其儀文,少長鹹在,執事有恪,深衣大帶,以序就列,宴私洽比,不愆於禮。

 適意亭者,府君所造,以延徐文清公之地,先生弗忍其廢,改創祠堂之南,俾諸子姪肆習其中。

 包銀之令下,州縣承之,急如星火,一裏之間,不下數十姓,民莫敢與辨。

 先生所居裏,僅上富氓二人。

 郡守召先生,自臨之曰:此非常法,若不受頭乎?

 先生笑曰:守為官,頭固當惜,民不愛也。

 此害將毒子孫,必欲多及,民願倍輸吾產當之。

 守雖怒,竟不能屈。

 縣有暴丞好諂瀆鬼神,欲修岱宗祠以徼福,懼先生莫己與,以言嘗之曰:人之生死,嶽神實司之,欲治其宮,孰敢幹令?

 先生曰:我受命於天,何庸媚土偶為生死計耶?

 且嶽神無知則已,使其有知,當此儉歲,民食糠覈不飽,能振吾民者,然後降之福耳。

 卒罷其事。

 賦役無藝,胥吏高下其手,以為民奸,先生集同裏之人,謂曰:有田則科徭隨之,君等入胥吏餌而互相傾,非策之上也。

 宜相率以義,絜其力之朒贏而敷之。

 眾翕然從。

 每官書下,相依如父子,議事必先集。

 若苛歛之至,先生即以身前,辭氣懇款,上官多聽,為之裁損。

 縣大夫勸耕於鄉,將有要於民,先生懼其臨境,邪幅屝屨,往迎於道左,大夫驚曰:先生何事乃爾耶?

 先生曰:民有役於官,禮固應爾。

 大夫曰:勸耕善乎?

 先生曰:私田不煩宮勸,第公田生青芻耳。

 是時圭田賦重,種戶多逃亡,故先生以此為風。

 大夫一笑而去。

 鄉有蜀墅塘,周圍凡三千六百步,溉田至六十畝,而堤多缺壞,水竭,數以旱告。

 先生倡民興築,置坊墉,鑿為三竇,時其淺深而舒泄之,民食其利。

 後十年,山水暴至,堤又壞,先生命再從子漳力任其事,以嗣其成。

 縣令長或問決獄得失,先生必盡心為之開導。

 東楊郭氏父子三人,虐毆小民幾斃,又貫針鰌腹,逼使吞之。

 事移義烏鞫問,當其父子皆死。

 先生曰:原其故殺之情,亦一人可償爾。

 二子從父之命,宜從末減,若皆殺之,無乃已重乎!

 事上,從先生議。

 張甲行小徑中,適李乙荷任器來,幾中甲目,甲怒,拳其耳而死。

 甲乙皆貧人,甲又有九十之親。

 先生曰:貰甲罪則廢法,徇法,甲必瘐死,親無以養亦死。

 乙屍暴於道,孰為藏之?

 不若使竟其葬埋,且慰其親,徐來歸獄,服中刑耳。

 或曰:甲或逃奈何?

 先生曰若以誠待之,必不爾也。

 縣如先生言,後會赦免。

 細民有斬先生丘木者,先生訊之,民弗服。

 先生聞於縣,將逮之,人交讓民曰:汝奈何犯仁人耶?

 民曰:計將安出?

 人曰:先生長者也,急木還之,當爾貸。

 民從之,先生果真而不問。

 先生客吳,妙湛院尼刻木作人形,以為厭蠱。

 館客陳庚得之,欲發其事。

 尼懼甚。

 先生知之,以計紿陳出,碎其木刻。

 陳歸怒且詈。

 先生徐曰:君乃士人,獲此聲於吳楚間,甚非君利。

 儻乏金,我財可通用,勿憂也。

 尼後輦金帛為謝,先生叱而去。

 方嶽重臣及廉訪使者,聞先生名,無不願見,既見無不欲交章薦之。

 先生皆力辭。

 唯民瘼吏弊,必再三蹙頞告之,不啻親受其病者。

 覃懷鄭公持節浙東,尤敬先生,以尊客禮禮之。

 眾或不樂,競短其行於公。

 公笑曰:朱聘君盛舉諸公之長,而諸公顧反短之,何其量之懸隔耶?

 皆慙不能退。

 初,先生壯齡時,以母夫人病脾,頗習醫。

 後益研之,且曰:吾既窮而在下,澤不能至遠,其可遠者,非醫將安務乎?

 時方盛行陳師文、裴宗元所定《大觀二百九十七方》,先生獨疑之,曰:用藥如持衡,隨物重輕,而為前人古方,新證安能相值乎?

 於是尋師而訂其說,渡浙江,走吳,又走宛陵、走建業,皆不能得。

 復回武林,有以羅司徒知悌為告者。

 知悌字子敬,宋寶祐中寺人,精於醫,得金‧劉完素之學而旁參於李杲張從正二家。

 然性倨甚,先生謁焉,十往返不能通。

 先生志益堅,日拱立於其門,大風雨不易。

 或告羅曰:此朱彥修也。

 君居江南而失此士,人將議君後矣。

 羅遽修容見之,一見如故交。

 為言學醫之要,必本於《素問》《難經》,而濕熱相火,為病最多,人罕有知其秘者。

 兼之長沙之書詳於外感,東垣之書詳於內傷,必兩盡之,治疾方無所憾,區區陳裴之學泥之且殺人。

 先生聞之,夙疑為之釋然。

 學成而歸,鄉之諸醫,始皆大驚,中而笑且排,卒乃大服,相推尊願為弟子。

 四方以疾迎候者,無虛日,先生無不即往,雖雨雪載途,亦不為止。

 僕夫告痡,先生諭之曰:病者度刻如歲,而欲自逸耶?

 人求藥無不與,不求其償;其困阨無告者,不待其招,注藥往起之,雖百里之遠弗憚也。

 江浙省臣往討閩寇,深入瘴地,遂以病還錢塘。

 將北歸,先生脈之曰:二十日死。

 使道經三衢時召吾,可使還燕,然亦不能生之也。

 如期卒於姑蘇驛。

 權貴人以微疾來召,危坐中庭,列三品儀衞於左右。

 先生脈已,不言而出。

 或追問之,先生曰:三月後當為鬼,猶有驕氣耶?

 及死,其家神先生之醫,載粟為壽,先生辭之。

 一少年病熱,兩顴火赤不能自禁,躁走於庭,將蹈河。

 先生曰:此陰證也,製附子湯飲之。

 眾為之吐舌,飲已其疾如失。

 先生治療,其神中若此甚多。

 門人類證有書,茲不詳載。

 ○屝→【屝〔coarse, sandals〕:音:ㄈㄟˋ。義:屝:草鞋。屝屨:粗陋的草鞋。】

 ○屨→【屨:音,ㄐㄩˋ。意:名:鞋子。動:踐踏。】

 ○舁→【舁﹝to_raise﹞:音,ㄩˊ。意:抬舉、扛抬。】

 ○窶→【窶:音:ㄐㄩˋ。意:貧窮。】

 先生孤高如鶴,挺然不羣,雙目有小大輪,炯光如日,毅然之色,不可陵犯。

 而清明坦夷,不事表襮,精神充滿,接物和粹,人皆樂親炙之。

 語言有精魄,金鏘銕鏗,使人側耳聳聽,有蹶然興起之意。

 而於天人感應殃慶類至之說,尤竭力戒厲,反復不厭。

 故其教人也,人既易知,昏明強弱,皆獲其心。

 老者則愛慈祥,幼者則樂恭順,莫不皆知忠信之為美,固未能一變至道,去泰去甚,有足觀者。

 或有小過,深掩密覆,唯恐先生之知。

 凡先生杖履所臨,人隨而化。

 浦湯鄭太和十世同居,先生為之喜動顏面,其家所講冠婚喪祭之禮,每咨於先生而後定。

 蓋先生之學,稽諸載籍,一以躬行為本。

 以一心同天地之大,以耳目為禮樂之原,積養之久,內外一致,夜寐即平晝之為,暗室即康衢之見,汲汲孜孜,耄而彌篤。

 每見誇多鬬靡之士,輒語之曰:聖賢一言,終身行之弗盡,奚以多為?

 至於拈英摘艷之辭,尤不樂顧,且以吾道蟊賊目之。

 及自為文,率以理為宗,非有關於綱常治化,不輕論也。

 居室垣墉,敦尚儉樸;服禦唯大布寬衣,僅取蔽體;藜羹糗飯,安之如八珍。

 或在豪家大姓,當其肆筵設席,水陸之羞,交錯於前,先生正襟默坐,未嘗下箸。

 其清修苦節,能為人之所不能為,而於世上所悅者,淡然無所嗜,惟欲聞人之善,如恐失之,隨聞隨錄,用為世勸。

 遇有不順軌則者,必誨其改;事有難處者,又導之以其方。

 晚年識見尤卓,嘗自括蒼還,道過永康,謂人曰:青田之民器悍,值此法弛令乖之時,必依險阻嘯聚為亂。

 已而果然。

 又嘗告親友曰:吾足蹟所及廣矣!

 風俗澆漓日甚,垂髫之童,亦能操狡謀岡,上天怒已極,必假手殲之,盍力善以延其嗣乎?

 時方承平,聞者咸笑先生之迂。

 言未幾,天下大亂,空村無煙火,動百餘裏。

 先生所著書,有《宋論》一卷,《格致餘論》若干卷,《局方發揮》若干卷,《傷寒論辨》若干卷,《外科精要發揮》若干卷,《本草衍義補遺》若干卷,《風水問答》若干卷,凡七種,微文奧義,多發前人之所未發。

 先生嘗曰:義理精微,禮樂制度,吾門師友,論著已悉,吾可以無言矣。

 故其所述,獨志於醫為多。

 先生生於至元辛巳十一月二十八日,卒於至正戊戌六月二十四日。

 瀕卒,無他言,獨呼嗣氾謂曰:醫學亦難矣,汝謹識之!

 言訖,端坐而逝。

 享年七十有八。

 娶戚氏,道一書院山長象袓之女,先三十五年卒。

 子男二,嗣衍玉汝,嗣衍亦先三年卒。

 女四,適傅似翁、蔣長源、呂文忠、張思忠。

 孫男一,文椐;女二,一適丁榆,一尚幼。

 其年十一月日始葬先生於某山之原,卒後之五月也。

 先生所居曰丹溪,學者尊之而不敢字,故因其地稱之曰丹溪先生云。

 夫自學術不明於天下,凡聖賢防範人心,維持世道之書,往往割裂摭拾,組織成章,流為譁世取寵之具。

 間有注意遺經,似若可尚,又膠於訓詁之間,異同紛挐,有如聚訟。

 其視身心皆藐然若不相關,此其知識,反出於不學庸人之下。

 於戲!

 秦漢以來則或然矣,然而靈薦不鳴,孽狐之妖弗息;黃鐘不奏,瓦缶之音日甚。

 天開文運,濂洛奮興,遠明先聖之緒,流者遏而止之,膠者釋而通之,一期闓廓其昏翳,挽回其精明而後已。

 至其相傳,唯考亭集厥大成,而考亭之傳,又唯金華之四賢,續其世嗣之正,如印印泥,不差毫末,此所以輝連景接而芳猷允著也。

 先生少負任俠之氣,不少屈撓及聞道德性命之說,遽變之而為剛毅,所以局量宏而任載重,寤﹝awaken﹞寐先哲,唯日不足,民吾同胞之念,須臾莫忘。

 雖其力或弗支,苟遇惠利,少足以濡物,必委蛇周旋,求盡其心。

 應接之際,又因人心感發之機,而施仁義之訓,觸類而長,開物成化,所謂風雨霜露,無非君子之教者,要亦不可誣也。

 致思於醫,亦能搜隱抉秘,倡明南方之絕學,嬰之家,倚以為命。

 先生一布衣耳,其澤物有如此者。

 使其得位於朝以行其道,則夫明效大驗,又將何如哉?

 嗚呼!

 先生已矣,其山峙淵澄之色,井潔石貞之操,與其不可傳者,弗能即矣。

 徒因其遺行而誦言之,見聞不博,惡能得十一於千百之間哉?

 雖然,舍是又無足以求先生者。

 敢摭狀之概,敘而為之銘曰:

 濂洛有作,性學復明。考亭承之,集厥大成。化覃荊揚,以及閩粵。

 時雨方行,區萌畢達。世嗣之正,實歸金華。綿延四葉,益煜其葩。

 辟諸上尊,彼逵路。隨其志分,不爽其度。有美君子,欲振其奇。

 血氣方剛,疇能侮予。七尺之軀,忍令顛越。壯齡已踰,亟更其轍。

 更之伊何?我笈有書。負而東遊,以袪所疑。非刻非厲,曷圖曷究。

 豈止惜陰?夜亦為晝。昔離其罿,今廓其矇。始知人心,與宇宙同。

 出將用世,時有不利。孚惠家邦,庶亨厥志。勤我祠事,以帥其宗。

 況有詩書,以陶以礱。以暢其施,期壽夫物。苟躬可捐,我豈遑恤。

 仁義之言,繩繩弗休。昭朗道真,釋除欲讎。上帝有赫,日注吾目。

 天人之交,間不容粟。聽者聳然,如聞巨鏞。有聲鏗,無耳不聰。

 旁溢於醫,亦紹絕躅。開闡元微,功利尤溥。斂其豪英,變為毅宏。

 所以百為,度越於人。呫呫世儒,出入口耳。競藻華,析門殊軌。

 以經為戲,此孰甚焉。不有躬行,其失曷鐫。世途方冥,正資揚燎。

 夢夢者天,使埋其耀。精神上征,定為長庚。與造化遊,白光焞焞。

 表德幽墟,遵古之義。

 僉曰允哉!

 是詞無愧。

 疢○→【疢﹝疒火﹞:音,ㄔㄣˋ。意:熱病﹝febrile_disease﹞,亦泛指病:疢疾。】

 寘○→【寘〔to put aside〕:音,ㄓˋ。意:安置、放置。】

 鍧○→【鍧﹝金訇﹞:音,ㄏㄨㄥ。意:象聲詞,鐘鼓等樂器齊作的聲音,如「鐘鼓鍧鍧」。】

 鬬○→【鬬:音:ㄉㄡˋ。異體字:鬥,闘】

 

永康堂‧張老師之經筋醫理探源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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