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冷廬醫話》(清‧陸以湉)

 卷一:

 慎藥:

乩方之風,於今尤甚。神仙豈為人治病,大率皆靈鬼耳,故有驗有不驗。

 余所目擊者,都門章子雅患寒熱,乩方用人參、黃芪,痰塞而殞。

蕭山李儀軒老年足痿﹝wilting_of_the_legs﹞,乩方用附子、熟地、羌活、細辛等味,失血而亡。彼惑於是者,效則謂仙之靈,不效則謂其人當死,乃假手於仙以斃之也。

 噫!

 是尚可與言乎?

藥以養生,亦以傷生,服食者最宜慎之。秀水汪子黃孝廉同年(燾),工詩善書,兼諳醫術。道光乙未,余與同寓都城庫堆胡同,求其治病者踵相接。丙申正月,汪忽患身熱汗出,自以為陽明熱邪,宜用石膏,服一劑,熱即內陷;膚冷泄瀉﹝diarrhea﹞神昏,三日遽卒。

 醫家謂本桂枝湯證,不當以石膏遏表邪也。嵊縣吳孚軒明經鵬飛,司鐸太平,壬寅六月科試,天氣大熱,身弱事冗,感邪遂深。至秋仲疾作,初起惡寒﹝aversion_to_cold﹞發熱,病勢未甚,紹台習俗,病者皆飲薑湯,而不知感寒則宜,受暑則忌也,服二盞,暑邪愈熾,遂致不救。

 又有不辨藥品而致誤者,歸安陳龍光業外科,偶因齒痛,命媳煎石膏湯服之,誤用白砒,下嚥腹即痛,俄而大劇,詢知其誤,急飲糞清吐之,委頓數日始安,猶幸砒湯僅飲半盞,以其味有異而舍之,否則殆矣。吾邑陳莊李氏子,夏月霍亂﹝cholera﹞,延醫定方,有制半夏(二錢)、適藥肆入少,而購藥者眾,有新作夥者,誤以附子與之,服藥後腹即大痛發狂,口中流血而卒。

 李歸咎於醫,醫謂藥不誤,必有他故,索視藥渣,則附子在焉。遂控藥肆於官,饋以金乃已。

世俗喜服熱補藥,如桂、附、鹿膠等,老人尤甚,以其能壯陽也,不知高年大半陰虧,服之必液耗水竭,反促壽命。余見因此致害者多矣。

禽蟲皆有智能,如虎中藥箭而食青泥,野豬中藥箭食薺苨,雉被鷹傷貼地黃葉,鼠中礬毒飲泥汁,蛛被蜂螫以蚯蚓糞掩其傷,又知齧芋根以擦之,鸛之卵破以漏藥纏之。

 方書所載,不可勝數。

 今人不辨藥味,一遇疾病,授命于庸醫之手,輕者重,重者致死,亦可哀已。

凡服補劑,當審氣體之所宜,不可偏一致害。

 葉天士《景岳全書發揮》云:沈赤文年二讀書明敏過人,父母愛之,將畢姻,合全鹿丸一料,少年四人分服,赤文於冬令服至春初,忽患渾身作痛,漸漸腹中塊痛,消瘦不食,渴喜冷飲,後服酒蒸大黃丸,下黑塊無數,用水浸之,胖如黑豆,始知為全鹿丸所化,不數日熱極而死。同服三少年,一患喉痹﹝pharyngitis﹞,一患肛門﹝anus﹞毒,一患吐血﹝haematemesis﹞、咳嗽﹝Cough﹞,皆死。

 此乃服熱藥之害也。

 《葉天士醫驗錄》云:黃朗令六月畏寒,身穿重棉皮袍,頭帶黑羊皮帽,吃飯則以火爐置床前,飯起鍋熱極,人不能入口者,彼猶嫌冷,脈浮大遲軟,按之細如絲。

 此真火絕滅,陽氣全無之證也。方少年陽旺,不識何以至此,細究其由,乃知其父誤信人云:天麥二冬膏,後生常服最妙。遂將此二味熬膏,令早晚日服勿斷,服之三年。

 一寒肺,一寒腎,遂令寒性漸漬入臟,而陽氣寢微矣。 是年春,漸發潮熱﹝tidal_fever﹞,醫投發散藥,熱不退,而汗出不止,漸惡寒﹝aversion_to_cold﹞,醫又投黃連、花粉、丹皮、地骨皮、百合,扁豆、貝母、鱉甲、葳蕤之類,以致現症若此。

 乃為定方,用人參(八錢)、附子(三錢)、肉桂、炮薑(各二錢)、川椒(五分)、白術(二錢)、黃芪(三錢)、茯苓(一錢)、當歸(錢半)、川芎(七分)。服八劑,去棉衣,食物仍畏冷,因以八味加減,另用硫黃為制金液丹,計服百日而後全愈。

 此則服涼藥之害也。人之愛子者,可不鑒於此,而慎投補劑乎?

程杏軒治汪木工夏間寒熱、嘔瀉、自汗﹝spontaneous_sweating﹞、頭痛。

 他醫與疏表和中藥,嘔瀉止,而發熱不口渴﹝thirsty﹞,形倦懶言,舌苔微黃而潤,脈虛細。

 據《經》言脈虛身熱,得之傷暑,因用清暑益氣湯加減,服一劑,夜熱更甚,譫狂不安。

 次早復診,脈更細,舌苔色紫肉碎,凝有血痕,渴嗜飲冷,此必熱邪內伏未透,當舍脈從證,改用白虎湯加生地、丹皮、山梔、黃芩、竹葉、燈心,服藥後,周身汗出,譫狂雖定,神呆手足冰冷,按脈至骨不現,(脈伏可與壺仙翁治風熱症參觀。)

 闔目不省人事,知為熱厥,舌苔形短而濃,滿舌俱起紫泡,大如葡萄,並有青黃黑綠雜色罩於上,辭以不治。

 其母哀懇拯救,乃令取紫雪蜜調塗舌,前方加入犀角、黃連、元參以清熱﹝clearing_heat﹞,金汁、人中黃、銀花、綠豆以解毒﹝deintoxication﹞,另用雪水煎藥。厥回脈出,舌泡消苔退,僅紫乾耳。

 再劑熱淨神清,舌色如常。是役也,程謂能審其陽證似陰於後,未能察其實證類虛於前,自咎學力未到,蓋以初用清暑益氣湯之誤也。

 因思此湯,最不可輕用,況因傷暑而脈虛,外見汗多口渴﹝thirsty﹞等症,則尤不當用也。

醫家以丸散治病,不可輕信而服之。吾裏有患痞者,求治於湖州某醫,醫授丸藥服之,痞病癒而變膨脹以死。

 又有嬰兒驚風,延某醫治之,灌以末藥不計數,驚風愈而人遂癡呆,至長不愈,其藥多用朱砂故也。

世人喜服參術,虛者固得益,實證適足為害。蘇州某官之母,偶傷於食,又感風邪,身熱不食,醫者以其年高體虛,發散藥中雜參術投之,病轉危殆。

 其內侄某知醫,適從他方至,診其脈,且詢起病之由,曰:右脈沉數有力,體雖憊而神氣自清,此因傷食之後,為補藥所誤,當以峻藥下之。

 乃用大黃、檳榔、厚朴、萊菔子之屬,一劑病如故。眾疑其謬,某謂藥力未到,復投二劑,泄去積滯無算,病遂瘳。

 此可為浪服補藥之鑒。

世俗每謂單方外治者,非比內服,可放膽用之,不知亦有被害者。

 《續名醫類案》云:一僧患瘡疥,自用雄黃,艾葉燃於被中熏之,翌日遍身焮腫,皮破水出,飲食不入,投以解毒﹝deintoxication﹞不應而死。

 蓋毒藥熏入腹內而散真氣,其禍如此。

 又云:餘舉家生瘡,家人亦用此方熏之,瘡不愈,未幾鑾兒出痘,症極凶,藥不能下嚥而歿,殆亦受其毒耳。竊意所患,當是熱毒,以熱攻熱,毒乃益熾。

 故凡用藥,先宜審明陰陽虛實,不得謂外治無害而漫試之。

身軀肥瘦,何關利害?

 而隨郡王子隆體肥,乃服蘆茄丸以消。名位升沉,何與榮辱?

 寇萊公望得相,乃服地黃兼餌萊菔。推之服金丹以求仙,反促其壽,餌春藥以求子,轉傷其生。皆逐末忘本者也。

鄱陽名醫周順,謂古方不可妄用,如《聖惠》、《千金》、《外台秘要》,所論病原脈灸法,皆不可廢,然處方分劑,與今大異,不深究其旨者,謹勿妄用。

 有人得目疾,用古方治之,目遂突出。

 又有婦人產病,用《外台秘要》坐導方,反得惡露﹝Lochia﹞之疾,終身不瘥。

 余謂方固勿妄用,近世所傳單方,尤當慎擇用之。朱子藩眉極少,方士令服末子藥六七厘,眉可即生,戒以服藥後須避風。服之夕即有汗,偶值賊至,乃出庭除,及歸寢,大汗不能止,幾至亡陽,後竟不壽。

 (見《折肱漫錄》。)

 湖州胡氏子患水腫﹝Edema﹞,服藥不效,有教以黑魚一尾,入綠礬腹中,燒灰服之,服後腹大痛遽死。

 夫古方單方,用之得當,為效甚速,但當審病症之所宜,且勿用峻厲之藥,庶幾有利而無弊耳。

士大夫不知醫,遇疾每為俗工所誤,又有喜談醫事,研究不精,孟浪服藥以自誤。

 如蘇文忠公事,可惋歎焉。建中靖國元年,公自海外歸,年六十六,渡江至儀真,艤舟東海亭下,登金山妙高臺時,公決意歸毗陵,復同米元章遊西山,逭暑南窗松竹下,時方酷暑,公久在海外,覺舟中熱不可堪,夜輒露坐,復飲冷過度,中夜暴下,至旦憊甚,食黃芪粥覺稍適。

會元章約明日為筵,俄瘴毒大作,暴下不止,自是胸膈作脹,卻飲食,夜不能寐。

 十一日發儀真,十四日疾稍增,十五日熱毒轉甚,諸藥盡卻,以參苓瀹湯而氣寢止,遂不安枕席,公與錢濟明書云:某一夜發熱不可言,齒間出血如蚯蚓者無數,迨曉乃止,困憊之甚。細察病狀,專是熱毒根源不淺,當用清涼藥,已令用人參、茯苓、麥門冬三味煮濃汁,渴即少啜之,餘藥皆罷也。

 莊生聞在宥天下,未聞治天下也,三物可謂在宥矣,此而不愈則天也,非吾過也。

 二十一日,竟有生意,二十五日疾革,二十七日上燥下寒,氣不能支,二十八日公

→【薨﹝艹死﹞,音:ㄏㄨㄥ。意:古代稱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死去。薨薨意:成群的昆蟲一起飛的聲音,如「蟲飛薨薨」。】

余按:病署飲冷暴下,不宜服黃芪,迨誤服之。胸脹熱壅,牙血泛溢,又不宜服人參、麥門冬。

 噫!

 此豈非為補藥所誤耶?

 (近見侯官林孝廉《昌彝射鷹詩話》云:公當暴下之時,乃陽氣為陰所抑,宜大順散主之,否則或清暑益氣湯、或五苓散、或冷香引子、及二陳湯、或治中皆可選用,既服黃芪粥,邪已內陷,胸作脹以為瘴氣大作,誤之甚矣,瘴毒亦非黃芪粥所可解,後乃牙齦﹝gum﹞出血,系前失調達之劑,暑邪內干胃腑,宜甘露飲、犀角地黃主之,乃又服麥冬飲子及人參、茯苓、麥門冬三物,藥不對病,以致傷生,竊為公惜之云云。

 余謂甘露飲、犀角地黃湯用之,此病固當。至桂、附等味,公之熱毒如是之甚,亦不可用也。)

用藥最忌夾雜,一方中有一二味即難見功。戊午季春,余自武林旋裏,舟子陳姓病溫,壯熱無汗,七日不食,口渴﹝thirsty﹞胸痞,咳嗽﹝Cough﹞頭痛,脈數,右甚于左,杭醫定方,用連翹、栝蔞皮、牛蒡子、冬桑葉、苦杏仁、黑山梔、象貝、竹葉、蘆根,藥皆中病,惜多羚羊角、枳殼二味,服一劑,病不減,胸口悶,熱轉甚,求餘延醫,餘為去羚羊角、枳殼、加淡豆豉、薄荷,服一劑,汗出遍體,即身涼能食,復去淡豆豉、牛蒡子,加天花粉,二劑全愈。

 因思俗治溫熱病﹝febrile_disease﹞,動手即用羚羊角、犀角,邪本在肺胃,乃轉引之入肝心,輕病致重,職是故耳。

《陶穀清異錄》云:昌黎公愈,晚年頗親脂粉,故事服食,用硫黃末攪粥飯,啖雞男,交千日,烹庖,名火靈庫,公間日進一隻焉,始亦見功,終致絕命。

 以湉按:白樂天詩中「退之服硫黃句」,昔人已辨其非昌黎公,陶氏此說,未必可信,然亦足征服食之當謹也。

經筋醫理探源(永康堂‧張辰奕0934-020-265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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