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知醫必辨》(清‧李冠仙)

 合論諸書之得失以示初學之從違(四條):

《內經》,即古三墳之書也。

 書之古,無有古於《內經》者,或疑有後人粉飾,未嘗無因。

 蓋古書不獨無今之刻本,且無筆無紙,不過韋編竹簡刻劃而成,其成書甚難,其傳書必不多。

 列國時,惟楚左史倚相得而讀之,聰明穎悟,豈無他人?

 奈書不易得,故讀者甚少也。

 其時秦多良醫,如和如緩,豈有未讀《靈》、《素》者?

 則秦必有之,始皇焚書,而不焚醫書,故《內經》尚存,惟是代遠年湮,必多殘缺。

 韋編之絕,聖人之學《易》且然,而謂《內經》之竹簡,能久而完全乎?

 秦之後,楚漢分爭,誰復能修理《內經》者?

 迨文景之世,漢已治平,大儒輩出,必取《內經》修明之。

 今閱全書,頗有漢文氣味,必非歧黃之原文。

 然如《素問》所言五運六氣﹝five_movements_and_six_climates﹞,宏深奧妙,《靈樞》所言經絡﹝Meridian﹞穴道,縷析條分,實秘笈之靈文,非神靈其孰能知之?

 今學醫者,不必讀盡全書,如歧黃問答,盡可刪去,只取其切要之句,牢牢記之,臨症引經施治,自然有靠。

 吾故曰:庵之《類纂》、士材之《知要》,足以致用也。

仲景先師作《傷寒論》,時在後漢,已有蒙恬之筆、蔡侯之紙,無庸刻竹,成書較易。

然其時蔡紙不多,尚有縑帛,三都賦成,洛陽紙貴,雖漢陽太守,成書一部,已屬非易。

 不同今日之刻本,但得一部,即化為千百部而無難也。

 故其書十六卷,至晉時已亡其《卒病》六卷,至今莫之能見。

 然即觀十卷中之一百十三方,攻補寒熱,無所不備,已應用不窮。

 後世方書,盈千累萬,不能出其範圍。

 學人能于仲景之方,精心探索,自然左右逢源,其他醫書可看不可看也。

 多集方書,始于唐王燾《外台秘要》。

 其方往往不合時宜,如茯苓飲一方,可以古今通用者甚少,故曰可看不可看也。

醫書之不能無疑者,莫如扁鵲之《難經》。

 扁鵲,渤海郡人也,姓秦氏,字越人,所居地為盧,故又曰盧醫。

 《史記》稱其遇長桑君,授以禁方,飲上池水,視病盡見五臟﹝the_five_Zang_organs﹞癥結,特以診脈為名。

 在晉視趙簡子,在虢視虢太子,在齊視桓侯,皆一望而知。

 在趙貴婦人為帶下﹝leukorrhea﹞醫,在周愛老人為耳目痹醫,在秦愛小兒為小兒醫。

 傳記甚詳,並未言有《難經》傳世。

至仲景先師作《傷寒論》,惟本《內經》,亦未嘗用《難經》。

 謂為扁鵲之書,殊可疑也。

且有可疑者,病機千變萬化,而《難經》止八十一難,何能包括?

且其一難至二十一難,皆言脈;

 二十二難至二十九難,論經絡﹝Meridian﹞流注﹝gravity_abscess﹞、奇經之行及病之吉凶;

 三十難至四十三難,言榮衛三焦﹝triple_energizer﹞臟腑﹝organs﹞腸胃;

 四十四、五難,言七衝門﹝seven_important_portals﹞;

 四十六、七難,言老幼寤寐寐﹝awaken﹞、氣血﹝qi-blood﹞盛衰,言人面耐寒見陰陽之走會;

 四十八難至六十一難,言脈候病態,傷寒﹝typhoid﹞雜病之別,繼以望聞問切而能事畢矣;

 六十二難至八十一難,皆言臟腑﹝organs﹞榮用針補瀉之法。

 然則其有益於方脈者,止六十一難耳,何足以盡病情乎?

 且其論大率本乎《內經》,既有《內經》之詳,何取《難經》之略?

 其中亦有與《內經》不合者,人將從《內經》乎?

 抑從《難經》乎?

 更可疑者,四十四難論七衝門﹝seven_important_portals﹞,會厭﹝epiglottis﹞為吸門﹝epiglottis﹞,胃為賁門﹝cardia﹞,太倉下口為幽門﹝pylorus﹞,大小腸會為闌門﹝screen_gate﹞,下極為魄門﹝Anus﹞,而先之以唇為飛門﹝oral_lips﹞,齒為戶門﹝tooth﹞,此二門有何意味?

 似乎湊數而已!

 三十五難以小腸為赤腸,大腸為白腸,膽為青腸,胃為黃腸,膀胱為黑腸,以五色為五腸,有非腸而以為腸者,似乎新奇,而實無用。

 扁鵲神醫,似不應有此湊數之文與無用之論。

 考漢晉六朝以前,無稱越人著《難經》者,至《隋唐書•經籍•藝文志》,始有《難經》,其真扁鵲之書耶?

 抑後人之假託耶?

好在其書無幾,一覽無餘。

 學人究以《內經》為主,《難經》則參看而節取之,亦無不可也。

學醫之道,神聖之書,不可不讀,後世之書,不必多看。

 唐許嗣宗醫理甚精,而不肯著書,謂醫者意也,可意會而不可言傳。

 其好著書者,雖有切當,不過竊神聖之經而敷衍,其別出心裁者,往往有偏僻之弊。

 如王叔和《脈經》,自以為仲景之徒矣,而後人之批駁者不少。

至今人所推尊者,以金元間劉、張、朱、李為四大家。

 以劉為首,其《原病式》果有發揮,不可不看,然偏於用涼,不能辭也。

 張氏無書。

 朱則偏于養陰。

 李則偏于溫補。

 東垣《脾胃論》,實有至理。

 其補中益氣湯,實開千古不傳之秘,應用無窮。

 惟其論病,無論何症,皆附會為脾胃之故,人之五臟﹝the_five_Zang_organs﹞、六腑﹝Six_Fu_Organs﹞,豈無自病其經者?

 且盡如其論,丹溪養陰之書可廢,乃今人之陰虧者十有六七,補土克水,豈盡健脾所能治耶?

 且脾胃亦當有分,脾為陰土,宜於香燥,胃為陽土,宜於清通,其性不同,治當有別,渾而言之,殊欠明晰。

 然則四大家之書,尚難盡信,何況下此者乎!

 四大家書,惟河間鮮有傳其道者,殆用涼太過,難於獲效乎!

 劉完素醫道雖高,未免有術,如自稱嘗夢二道士,飲似仙酒,醒時猶有酒味,從此醫理精通。

此不過欲仿扁鵲遇長桑君故事,自炫以動人耳目。

 不然完素自病傷寒﹝typhoid﹞,八日不食,不能自治,反需張潔古救之,何仙傳能救人而不能自救耶?

 足見行道而兼行術矣。

 潔古作藥注,草稿始立,未及成書,言論往往見於《難經》,而其道則東垣傳之。

 丹溪則有高弟戴元禮克傳其道,明太祖服其藥。

 稱為仁義人也。

 其道不用新奇,病無不治,足見師傳之有法。

 惟後人假其名,而著《證治要訣》,其書太簡亦太淺,若輩只知假名獲利,而不知反為名家之累也。

東垣傳徒甚多,王海藏、羅謙甫其尤著者也。

 厥後薛立齋獨宗之。

 薛氏著書最多,如《十六種》,如《薛氏醫案》,大旨以溫補脾胃為主。

 張景岳最重薛氏,其偏于溫補所自來也。

 吾嘗閱《薛氏醫案》,其書不止盈尺,其症幾於千萬,一男子,一婦人,一小兒,一頁可紀數症,言之不詳,徒令閱者繁多難記。

 此真薛氏所診者耶?

 抑薛氏懸擬者耶?

自予見喻西昌《寓意草》,乃歎此真足稱為醫案,其議論詳明透徹,真足益人神智。

 雖王肯堂《證治準繩》,論頗持正,醫案不少,亦不能希冀喻氏。

 此予所以拜服西昌,而其他醫案置之不論也。

 若夫《馮氏錦囊》,乃三折肱於醫道者,其書平正通達,先幼科,後方脈,且有至理,婦科、外科,無所不備,即痘科亦講求精切,非今之幼科徒知用大黃涼藥者,所能望見。

 予嘗救痘症數人,得力於《錦囊》也。

 喻氏而外,馮氏最善,其書不可不看。

他如士材之書《醫宗必讀》,雖名不及四大家,而其書頗有益於醫道,亦不可不看。

 再如《東醫寶鑒》,雖外夷之書,而內景、外形,本乎《內經》,足備參考。

 其症治分門別類,甚屬詳明。

 如邪祟一門,有中國所不及載者。

 方雖繁雜,聽人擇取,適可臨症備查,亦不可不看。

 總之,醫書汗牛充棟,何能盡閱?

 即吾家醫書不少,初學亦難盡閱。

 然果能于吾諸論所引之書,遍觀而盡識,已勝於時下之空空,可以出而濟世矣。

至書有徒美其名而不足濟者,如生生子《赤水元珠》,似多元妙,其實人云亦云,平平無奇。

 其書盈尺,等於《錦囊》,以工夫看此,不如看馮氏矣。

 如《石室秘錄》,冒陳眉公之名,假託乩方,黃帝、岐伯、雷公、扁鵲、仲景、華佗,紛來踏至,日日到壇,有是理乎?

 其方皆襲成方,而重其分量,一方用之數斤,以為奇異,以為仙方,有是理乎?

 雖其治法間有可取,而其方何可用乎?

 孟子曰:盡信書,則不如無書。

 此之謂矣。

是故予所立論,何能明醫道之十一,但前人往往有欺人者,予一生不受人欺,不得不明辨之,以示我後人,故特立篇名曰《知醫必辨》。

經筋醫理探源(永康堂‧張辰奕0934-020-265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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